《伯林谈话录(人文与社会译丛)》读后感1500字
这部访谈录较好地展现出了伯林的政治思想及其背后的形而上学前提,兼而包含了他对一些历史上和同时代重要思想家的评论。访谈者和伯林之间合作得不是很顺畅,这不是因为访谈者对伯林了解不够,就是因为伯林喜欢即兴说一些有悖于他通常言论的观点,以显示自己的英式智慧。
总的说来,书中最有学术价值的成分是伯林对其他思想家做的思想史评论。它们大多中肯而精辟,例外是对黑格尔的解读流于肤浅,有自造一个稻草人的嫌疑。
至于伯林自己的思想,书中体现出的核心是一种价值上的多元论。伯林相信人的种种价值(例如自由和平等)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不可能同时完满地实现。人们必须根据自己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做出妥协。通过这种立场,伯林反对柏拉图以降的一元论的哲学传统,后者认为一切问题都有一个最终解决方案,只是多数时候尚未被发现而已。为了打成这种最终解决,可以牺牲一切,这就导致了20世纪的种种悲剧。
在背后支撑着这种多元论的价值哲学的,是伯林经验论的形而上学。尽管他自己不会喜欢“形而上学”这种提法,但当他否认一切理智直观或先天演绎的时候,他已经预设了经验的直接有效性。这意味着,经验可以成为我们推理的独立自足的出发点,仿佛这些经验并不需要一个更为基本的概念框架。由于不存在先天演绎,所以不存在普遍的解决方案,有的只是纯粹语境化的、依据于经验的判断。
尽管在历史问题上持一种比较彻底的相对主义观点,伯林在自然科学问题上却并没有突破科学实在论。他相信自然律的不可改变性,而没有意识到科学同样是一项历史性的事业,也适用他的反一元论的元哲学。这么做导致的结果就是,经验以及人们所处的环境本身成了某种不可改变、不容许多样解释的东西,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这个绝对的背景下实行一种自欺欺人的相对主义。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看,伯林的理论的最大问题在于忽视了多样性所必然预设的统一性。他列举了种种无法完全相融的价值,说明了它们的相互关系,却并没有解释它们何以都是价值,是人们要去追求的目标。价值之为价值是基于某种背景性的统一性的,这个统一性笼统说来就是人的自我发展和完善,而这恰恰是伯林归在“积极自由”中、从而倾向于避而不谈的东西。对此另一个证据是,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作为价值统一性之化身的幸福概念,在伯林这里完全被享乐主义化了,以至于一个临终了却被人欺骗说还能活很久的人被认为是更幸福的,这对亚里士多德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和他所批评的黑格尔比起来,伯林虽然同样能够意识到人之限度,却缺乏前者所具有的思辨精神,以至于任由自己陷于限度之内,把对限度的认识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基础”。他没有认识到,限度之所以显现为限度,其实已经预设了我们能够超越它;限度概念本身也是有限度的。这种对限度的超越,尽管需要不断地回到限度之内来运作,却绝不是以它在限度之内的显象作为自己在理性上的根基的。这点适用于伯林的“经验”概念,也适用于自由以及其它的价值。
通过在狐狸(安于多元论思想家)和刺猬(爱好一元论的思想家)之间做出区分,伯林似乎赋予了前者在哲学上与后者对等的地位,而他自己显然是前者的一元。然而,教条地信奉一元论是一回事,试图形成一元论是另一回事。狐狸认为刺猬都是前者,并以前者的失败为借口为自己的思考方式作辩护,殊不知这样一来它恰恰忽视了作为多元论背景的统一性,停留在了理性之阶梯上的某一级,并以此为乐。真正的刺猬,大概是那种明知自己实际上只能做一只狐狸,却仍然努力要做一只刺猬的人——换言之,是那些表面看上去也许像狐狸,却羞于说自己是狐狸的人。